夏侯英奇运足气力,单掌一灌,只见得掌接肩头,发出沉沉一声“咚”响,她自觉掌力沉重,此人便是筋断骨折,原也怪不得自己,但这一掌下去,那人背身而受,却只是微微一晃,手上炙烤动作全无半分停顿,握着一根树枝,仍是左右翻转,将那金隼悬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金黄鲜嫩,好似这奋力一掌,实是轻得无足轻重,还不及腹中饥饿来得焦急。
夏侯英奇秀眉紧蹙,五指齐收,化作爪状,紧扣那人左肩,力道随之又加了三分,可那人只是吧嗒了一下嘴巴,好似吞咽一口吐沫,仍是死死盯着火上金隼,全不管外物如何。
夏侯英奇心下暗暗思索:“这家伙怕是个夯的东西,内里受了大伤,却也不知晓,待得死了也不知如何死的,此刻只知道吃吃喝喝,这等猪狗一般的人,与他争辩,反倒堕了身份”
这番一想,她反而对眼前之人生出阵阵厌恶,好似眼前再不是什么人类,反倒是个粪土污泥一般的存在,多与他解除一刻,便令自己也沾了脏一般,顷刻间便将美玉一般的素手移了开,但眼见着一旁被拔得满地都是的漆黑羽毛,其中混杂着屡屡金色,便知这必定是那虎头金隼最为罕有的额上金羽,不由得心中又起怒意,开口便道:“你这奴才,如何便敢吃了我家鹰隼”
那人听她一言,这才停了手中动作,缓缓扭过头来,说了一声:“什么”
夏侯英奇方才施掌进攻,全在背身,不曾见他面容,但这人转过身来,面容之丑陋粗鄙,却是见所未见,只见那人脸色一片焦黄,满脸生着粗粗拉拉的疙瘩,也不知患了什么病症,蒜头鼻、塌鼻梁,一张蛆虫似的大嘴干裂破皮,倒似是与那张无可挽回的丑脸缝合到了一处再也张不开了一般,更不知方才那一句“什么”,他究竟是如何发出声来的。
夏侯英奇自幼生来娇贵,所见之人无不是高官翘楚,风流俊逸之人,即便是她喜好行伍之事,所见的,亦都是些名将精兵,飒爽英姿,何曾见过这等丑陋之人当即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便泛起阵阵恶心,不由得满脸鄙夷,又退了三步,这才说道:“原来是个丑八怪你可知你杀的此物,无比珍贵么”
那人摸了摸自己面颊,嘴巴动也不动,竟发出几声笑声,说道:“丑八怪,丑八怪便对啦,你说我这脸面,丑是不丑”
夏侯英奇气得脸色涨红,说道:“你这副模样,如何不丑你快把这丑脸扭开,再说说为何吃我家隼子”
那人看了看手中鹰隼,说道:“你说是你家的,你叫它一声,它可答应么”
夏侯英奇看那人一整张脸阴沉好似僵尸,全然看不出半分喜色担忧,一整张脸都好似被死死焊住,但听此人话语,却着实年轻,甚至句句都带着狡黠笑意,似乎反而有心作弄自己,她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自是我家的,我说是我家的,便是我家的,它本来是句句都要回应的,只是此刻被你烤来吃,自然回应不得了。”
那怪脸人点了点头,将那鹰隼拆了下来,一把将鹰头扯了下来,在眼前左晃右晃,说道:“那便是了方才我在这里睡个大觉,它飞过来便与我说了:有恶妇追赶,若是被她拿住,还不如死在英雄嘴下,想来便是此理,你家鹰隼会说话,便是这般告诉我的。”
夏侯英奇自小刁蛮,说一不二,许多事由,她存心胡搅蛮缠,自然旁人也不敢惹她,便造就了如此一个任性的脾气,方才口口声声说这鹰隼会说话,便是实打实的信口胡来,但却不曾想眼前此人胡扯的功夫更是精湛,反倒称自己为“恶妇”,当即火冒三丈,左掌成刀,呼地一声便朝着那怪脸人脖颈斩了过去。
怪脸人看她动手,倒也不慌,身子朝左一歪,便闪了过去,口中笑道:“好功夫,只是这并非掌法,而是刀法吧。”
夏侯英奇冷冷一笑,说道:“贼厮,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双掌并出,更化刀状,左右开弓,一连便斩出七刀更无半分虚招,刀刀皆往脖颈、胸口斩了去,分明便是极其高明的刀法,登时掌影翻覆,气势便起。
只是夏侯英奇这数刀斩去,心下却越挥越惊,只是看眼前这人,竟是起也不起,站也不站,只是端坐在地,左右侧开身子,挪移不过数尺之间,便已将自家刀招顷刻躲去,她此前施掌擒拿,已知此人身怀功夫,只是此刻二人实打实地动起手来,却是一下也击之不着,待得八道斩过,自家所学的精妙招式,已是出去大半,但眼前之人怪脸森森,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嘲弄笑声,浑然不见施展出本家真功夫,夏侯英奇越是出招,便越是觉得眼前此人功夫实是高出自己太多,招法愈发凌乱。
那怪面人脸色虽是僵直无比,但一对眼眸却灵动至极,此刻看了看这少女行招,陡然间又避过一招,说道:“这刀可是越劈越烂,如此下去,怎砍得死我,莫非饿了,要吃口烤肉么”
说着,左手一扯,便在那鹰隼身上取下一块腿肉,掷了过去。
夏侯英奇刀法渐乱,心意渐驰,忽然见着眼前猛地窜出一块漆黑之物,心中吃了一惊,慌忙便回首格挡,但那怪脸人投掷的功夫却着实精湛,一块烤肉被他掷得先是劲急无比,陡然间却忽然颓颓失势,夏侯英奇双掌一错,本要护住面门,但那块烤肉却凌空慢了几分,偏是这分毫之差,夏侯英奇双掌互错,横在身前,而那烤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肘间穴道之上,力道轻重拿捏得甚是精准,夏侯英奇只觉得手臂忽然一阵酸麻,整条右臂登时便软软地垂了下去,再起不了半分力气。
夏侯英奇心头大惊,只道是遇上了硬茬子,心灰意冷之间,却看那怪脸人猛地一声惊叫,飞身便窜了过来,直如鬼魅一般,但见那人原是坐着,此刻双腿好似弹簧,腾地一下,便已跃至眼前,足见此人轻功之高,极是罕见,夏侯英奇这转瞬之间心头哀然,不想自己这一生竟折在此处,当即闭目待死。
可她闭目之后,却只听得咔哧咔哧啃咬之声,睁眼看时,只见那怪脸人早背过身子,大口将那腿肉塞进嘴里,夏侯英奇想起那丑陋面庞此刻吃得满脸流油,便生出阵阵恶寒,更是不愿上前多看半分,只是怒道:“你是哪家的武人莫非是太尉府的门客么要杀我何必辱我”
怪脸人哼了一声,嘴里含混地说道:“谁要杀你,从头到尾,都是你无理取闹,你看小爷我愿意搭理你么”
夏侯英奇脸色一红,回想前后,确是自己动手在先,但她看着背影端详片刻,仍是看不出此人除却丑陋之外,还有什么特殊,当即又问:“你可是破阵录上的高手”
怪脸人头也不回,说道:“这个什么录什么路上的高手你若还要动手,便上来较量,若是要吃,你便取些肉去,若是无事,便别打扰我吃饭,小爷生平最恨鹰隼,但凡见着,非得斩杀了不可。”
他这最后几句,说得倒是杀气腾腾。
夏侯英奇忽然冷笑道:“你此前装得光怪陆离,这几句话反倒教你露了马脚,这两年间,谁不知这破阵录的名号你这身手,怕是早在榜上,你装傻扮痴,还有什么必要么”
怪脸人哈哈大笑,反问道:“你怎知我身手好了只是胜了你胜了你有什么好吹嘘的还不如抓这畜生困难。”
夏侯英奇听他句句都没半点好声色,却又好像全不曾听闻过破阵录,心中不由得思忖:“莫非真有这等身手之人,却不曾听闻过这份榜单不成以他这身手,若助我皇兄,岂不又多一层助力”
于是便又问道:“你可听说过许劭你可是官府之人”
怪脸人转眼间,便将那鹰隼吃了个分毫不剩,站起身来,拉过一匹黄皮瘦马,说道:“不认识什么许劭,倒是你,往边上些许稍稍。”
夏侯英奇欲要再说,却见那黄皮马猛地一打响鼻,口水星散,夏侯英奇生来最爱干净,连忙避开,而那怪脸人却早已跨身马上,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却说那怪脸人策马而行,猛地将那人皮面具一把扯了下来,不是旁人,正是南下入京的墨止,自天海关而出,终到了这京城郊外,但他初来乍到,一个不慎,便误入了皇家猎场之中,腹中饥饿,正巧那虎头金隼撞了上来,原来这猛禽受伤,发了凶性,见谁都要啄上一口,墨止本就最恨鹰隼之属,见了凶禽攻来,登时便以那摘星手的功夫,取石块将之一下打杀,随即生火炭烤,这才吃得饱肚。
此刻他沿着山路,不多时,反倒出了猎场范围,遥遥已见大魏京都之轮廓,果然恢弘无比,墨止打量着那城池剪影,说道:“今日便是跑得鞋都飞了,怕也到不了城中,看来又要野外横上一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