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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王管家只觉得我这芋头太烫手,他招架不住,唯一办法就是押我回去让谢太傅处置。于是不管我大吵大闹,叫人抓了我塞进轿子里。

我哀号:“郎君——”

王管家忍着鸡皮疙瘩拉上帘子,催促轿夫赶紧走。

我就这样被押送回了家。到了家,谢太傅对着我唉声叹气好久,满腹经纶的他这时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同我交谈。我自知一时也逃不出去,来日方长,也不急了,坐他对面嗑瓜子,嗑完一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云香也被找了回来,王管家训斥了她几句,还是放她回来伺候我。

我安慰她:“这次太仓促,下次不会了。”

云香却献宝似的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说:“小姐,咱们村有名的马家烧鹅。”

我大乐。云香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识趣了!吃完了烧鹅,我洗了澡,然后上床睡觉。半夜起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云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来关窗户。

风很大,一粒灰尘吹进我眼睛里,我急忙抬手去揉。还没关好的窗户又“哗”地吹开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帮我关上。我反手挥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松手!”

谢昭瑛松开,问:“怎么了?”

我摊开手掌,里面一颗白色小丸子:“痒痒药,差点就浪费在你身上。”

谢昭瑛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起随身是药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边人不可信的时候。”

谢昭瑛没说话,他走过去点亮了灯。

我揭开桌上的纱罩:“还留了半只烤鹅,知道你回来会饿。”

谢昭瑛笑:“还是你贴心。”

我冷眼看他啃着鹅腿,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回西遥城了吗?”

谢昭瑛停下来,抬头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专注,任谁看了都会当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谢家书阁下的那间老窖,除了珠宝,还有一大堆的咸鱼泡菜蛛丝灰尘。

我虽面不若桃李,却冷若冰霜:“还装吗?二哥,还是燕王殿下?”

谢昭瑛放下鹅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谨慎,虎符又是那么关键的信物,若不是燕王亲自来取,他会给吗?”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赵皇后时就怀疑上了,一直没说,是因为证据不够充足。如今情形有变,我再也等不下去,只好赌这么一次。没想还真给我赌对了。

谢昭瑛不语。我还很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剧演员一本正经地演文艺爱情大戏。老实说,谢昭瑛非常英俊,严肃起来有种军人的沉着稳重的气质。只是我总觉得这里面却有一种凌厉,稍不留神,就会被刺伤。

我问:“爹知道吗?”

谢昭瑛说:“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又问,“我以前知道吗?”

谢昭瑛弯了弯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墙,有时候会见一些陌生人。”

“于是同我约定,要我不要说出去。所以那天你问我过去的事还记得不记得。我说不记得了,你就松了一口气。”

谢昭瑛点头微笑:“有些事,知道了也是个麻烦。”

我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很久,还是问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谢昭瑛没有看我,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表情,像是云雾罩着远山。只是他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疼痛,似乎我的话,翻起了他什么痛苦的回忆。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边,烛火忽然轻爆了一个火花,我听谢昭瑛幽幽开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姐姐、两个兄长。我母亲是谢夫人的远房堂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几岁,性情活泼,聪明灵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宠爱。我四岁那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辞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继续说,“大哥对其他兄弟多有压制,而对我,大概因为年纪小,却十分疼爱。”

“皇上原配刘皇后,为人和善,只是多年无出。而赵氏却生有皇长子。赵氏那时在人前乖巧伶俐,左右逢源,位子渐渐升了上去。赵氏一家就此发迹。刘皇后病逝,赵氏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后位,皇长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岁,却高他一辈,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稳智慧,也不像赵氏奸猾机敏,是个老实温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猎,太子不忍心射杀野兔,被皇上一通训斥。鲜明对比的,是我设计活擒了一头豹子。皇上当场对我百般嘉奖,我眼看赵氏变了脸色。”

我听出端倪:“她怕你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谢昭瑛点了点头。“赵老爷子原本是名武将,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了一个侧夫人而辞官。但是赵家两个儿子都自幼聪颖又有野心,考取功名后一路青云直上,并且将妹妹嫁与我大哥为侧妃。赵氏原先是妻妾中地位最低的,却是母凭子贵,深得大哥宠爱。赵家从平民升至权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么会容下我这一个变数?”

“她要杀你?”

谢昭瑛冷笑:“我那时候还年少,她只是打算给我一点教训,让我识趣。皇上很快察觉,只是他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国事繁多,赵党又小成气候,没办法护我周全。我吃了一点苦。”

他轻描淡写。我却忽然想起他一身的伤,那怎么都不像是一点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总是淡化艰难困苦,是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沧桑。

“我本无心皇位,一直退让,只等成年后封王离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岁那年,碧落江改道,万亩良田被淹,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皇上有意让太子历练一下,打发他去赈灾;又想我远离赵氏迫害,将我也一并打发了去。到了灾区,我查出赵氏亲戚连同当地官员私吞赈灾粮款,又动用私刑打死揭发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轻气盛欠缺思考,只当是找到了推翻赵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顿了一顿,说:“我那时有一批追随者,韩延宇,郁正勋还有谢昭瑛等人都在内,全是太学里脾气相投的年轻人。谢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读书习武。我们是远方表兄弟,恰好又长得特别像,小时候我闯祸,总有他扮我去受罚。”说着笑了笑,“只是这件事上,他坚决反对我弹劾赵家。可是我只觉得自己受够了赵氏婆娘的气,哪里听得了那么多。可是结局正如他所料,赵家树大根深,哪里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弹劾的大臣,不过是想借机会维护自己的权益,见风头不对,立刻调帆转舵,将我抛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见识到权利这把双刃剑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发作,赶紧一纸诏书提前封我为燕王,将我派去了天高地远的西遥城,就想我彻底远离权利旋涡。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赵氏的阴险恶毒,他以为只要送我走,赵氏就会罢手,我就会安全……”

烛火轻摆,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拉紧了披肩。谢昭瑛——萧暄坚毅的侧面镀着一层金光,我似乎从那凝结着冰霜的眼里看到一片刀光剑影。

“护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大内高手。此外还有郁正勋和谢昭瑛,主动坚持送我出关。我们一路往北,走到定山关时,只剩下十七人。正勋受了重伤,被强留在关内修养。可真正的危险就在关外,赵党的绝杀部队正暗伏在道边,等着将我置于死地。我若在关内死,他们总脱不了干系,我若在关外死,大可赖在辽国人的头上,与他们无关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关外已是冬天。大雪纷飞里,昏天黑地的厮杀,总有杀不尽的敌人,总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减少。我的剑上糊住了血,被寒风一吹,很快结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时,震碎成片。我不是轻易言败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后,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谢昭瑛。呵,老二,师傅偏心,多传授了他一套剑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么肯让兄弟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关键时刻,我手中的剑断了,老二飞身扑过来替我挡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萧暄冲我惨淡一笑:“青龙大刀,开山辟斧,谢老二剑法再精,不过身量未足的少年,怎么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开肉裂,血如泉涌。他只用口型说:走。到死都没闭眼。”

我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胸口猛地一阵窒息,“你的伤……你后背的那道伤……”

萧暄笑,手抚上肩:“没错,就是那次的伤。大刀贯穿他的身体,在我背上也狠狠划了一道。我满身是他的血,背着他的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对得起舍命护我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记得,我是怎么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跌倒了,也要手脚并用往前爬。身后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脏——”

“是谁?”我的声音尖细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是谁救了你?”

萧暄垂下眼帘:“是李文忠李将军,你之前也见过他的。他是西遥城的守城将领。他那日是来迎接我的,恰好因为担心天气变化提前一天动身,才见那屠杀一幕。拉弓一箭,将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夜阑人静,我却听到厮杀之声不绝于耳。谢昭瑛,不不,萧暄的笑容里盈着深深的伤痛,满了,溢出来,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说:“那年我十四岁,未及弱冠,已经死过一回。醒过来后,彻彻底底成了燕王,那个深宫里天真鲁莽的六皇子已随着谢昭瑛埋葬在雪原里。我背负着一百零八条人命,那还只是个开始。十年来,多少暗杀,又牺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愿做个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在继续活着,我就得活得更好,绝不能辜负了那些人。我把每条命都记得清清楚楚,发誓总有一天要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而谢昭瑛,”他的语气一软,“他送我出关,只对家人说是去游学。他同正勋暗中护送我,那些刺客又被李将军杀尽,这事便再无人知道。他没再回来,谢太傅一夜苍老十岁,却谁也不能说,还得为那婆娘教儿子。我每年回京一两次,总顶着谢昭瑛的名字招摇。有韩小王爷帮忙圆谎,谢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踪不定,倒也顺理成章。只是有时想,他若在天有灵,见我们几个这样糟蹋他本来就不大好的名声,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有一丝变调,立刻停住了,偏过头去。他的肩耷着,仿佛真的承受着看不见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过去,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说:“二哥,士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们都没睡。

我陪萧暄坐着,听他说着一些往事。萧暄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所以重点说一些军中生活,顺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炼博得军士爱戴信任云云。后来也说了很多谢昭瑛的事。谢昭瑛爽朗不羁,不爱舞文弄墨,只爱刀剑。谢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着学艺。当年他们四个,萧暄,谢昭瑛,郁正勋和韩延宇,恰同学年少,恣意风流,在宫里和太学,没少惹是生非,人称为四害。后来谢昭瑛去世后,他每年都会冒险从西遥城回来看望谢家人,代他尽一份孝心。

“谢夫人就一点没有察觉?”

“谢夫人只当老二游学不归。他是次子,无须承担家族大业,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过我吗?”

萧暄瞥我一眼:“你那时候才几岁,还是个傻丫头,提你做什么?”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却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萧暄道:“老二一生虽然短暂,却的确是个感人的故事。”

我问:“他葬在哪里?”

“在西遥城。我给他建了祠堂,却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战死边疆的战士。我发过誓,将来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来,要将送他厚葬。”

萧暄叹息一声:“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阴。当年莽撞的少年成长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间多少恩怨,却还没有了结。

我换了话题:“你已经成亲了?”

萧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郑郡守的女儿。皇上给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遥南方。若将来……朝廷有什么动静,能在台州那里缓冲一下。”

我好奇:“她怎么样?”

萧暄眼神一黯,说:“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体不好。大夫劝她不要孩子,她偏不听。五个月的时候就小产了。我请遍了大夫,个个束手无策,终究没救回来……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个月,孩子也想必没有活下来。丧妻又丧子,燕王殿下身边亲近之人似乎总是不长寿,若给他批命,兴许就是那种天煞孤星。

我想说几句体己话,可是阅历浅薄词语贫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华姐呢?”

萧暄转过头来,瞅着我笑。我脸一红,缩了一下。萧暄一叹,摇摇头,我以为他又要教训我,可是他说:“我同翡华,青梅竹马,是想过要娶她的。”

他轻描淡写,我却听出浓浓无奈。

“现在不想了?”

“我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事。现在哪个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与秦大人,势必两立,她夹在中间也为难。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我想说,你是被身边的人死怕了。可是这话太刻薄,没说出口。

重新提起旧话:“你什么时候回西遥城?”

萧暄说:“天亮之后。”

“啥?”我大惊,“这么急?”

“我已经在京城里逗留得够久的了。赵党疑心这么重,我躲得了这次,未必躲得过下次。要找的东西已经到手,再逗留下去也无益处。”

“可这一堆烂摊子怎么办?”

萧暄狡猾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跑?”

我大悟:“无耻!”

他回赠:“无赖。”

我怒:“我哪里无赖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来做二皇妃好了。萧栎行情走俏得很,你很快就会混个太子妃当,接下来就可以母仪天下了。”

我听出端倪:“怎么怎么?你要带我走?”

萧暄轻骂:“笨得像头猪。”语气却软软的。

他终于开始骂人,说明他坚韧的神经又回来了,先前那个忧伤自责阴郁激愤的燕王又暂时地退隐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一脸无耻谄媚地挂他身上:“二哥义气干云,当然不会撇下我独自溜了。”

萧暄笑问:“你叫我什么?”

我甜甜道:“二哥。”

萧暄伸手过来,我以为他又要揉捏我的脸,没想他却轻轻将我搂住。我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温热的胸膛传递过来。

他说:“我本替老二活着,自然也会替他照顾你。”

我心里柔柔一动,伸手搂住他的腰。

萧暄动身离去。他告诉我:“我有事办,子敬会带你走。你们一路北上,过了川江,就是湖州。我们约好在仁善县汇合。”完了,又老气横秋地叮咛我,“你要乖,路上听子敬的话,别惹事,少吃点零食。”

我翻白眼:“我会听话,有什么好处。”

萧暄贼笑:“哥哥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我将他踢出门去。

萧暄走后,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顶着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这正是狗还睡着但是鸡已经醒了的时候,谢府里静悄悄的,我像个贼一样溜进书院。结果一看,房门口翩翩而立着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吗?

他穿着简便利落的蓝色家常衣。没有了往日长袍博袖,这才看清他虽瘦却不弱,身材修长匀称,宽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个侠士,也绝对是大侠中的高级知识分子。都说东齐这气氛特别出儒将,我看没准还出儒侠。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这话倒像该我问他的。

我问:“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么好收拾的?”佩服!一切不过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云香,这就动身!”

“现在?天还没亮。”

我露出牙齿,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灯瞎火时。”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谢四娘春心荡漾,偕情郎私奔边疆。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

宋子敬领悟,露齿而笑:“到底是你机灵。”

我笑得惬意:“先生,以后要唤你一声哥哥。”

宋子敬低头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脸有些红:“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将我的手握住,一把拉过来,抱我进怀里。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放开。我发觉腰上多了一条普通的小珠佩。

“这是?”

“珠上有香,常人闻不出来,有鸟却识得,到时候可互传情报。”

我赞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带着我和云香出了谢府。此时,天边的鱼肚白已现,树上有早起的鸟儿开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着。我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个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这个地方束缚不了我,所以我并没有飞出牢笼的畅快淋漓,倒是有种出门旅行的新鲜感。

我望着北方的天,那朦胧如水晕开般的蓝色,心中勾勒一片苍茫无垠的大草原。

卷二大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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